(7)坎坷归途
写到这一篇时,说实话我非常伤脑筋;行程已经结束,重量级的景观也已寥寥无几,剩下的似乎只有平淡且漫长、枯燥且乏味的归程
如果想偷懒当然很容易,要轻描淡写的话,人的一辈子都可以一笔带过,何况是一段归途;如果想赚取掌声也很容易,用一堆光鲜华丽的辞藻堆砌一篇行云流水的样板文,花不了多少功夫
不过无论上述哪一种都不会成为自己的选择;Lonely Planet的作者说过,旅行是在赞美不同,我觉得她至少是高估了很多人;你必须先感性地了解、再理性地理解,最后才能去赞美或批评客观上的人和事
这个过程其实就是在用批判的眼光进行观察,可我并不倾向于认为大多数人会真的在旅行中用心去做这些事,我并非如一个旅行原教旨主义者(如果能这么定义的话)一般在指责这些人不够虔诚,但是至少有一些现象让我无法不怀疑某些人的自私自利和别有用心
不过无论如何,别人的生活到底不关自己什么事;我也并不认为自己已经有了去赞美或批评的资格;生命有限,宇宙却是无限,用有限的生命去认知无限的知识,如果谁敢说自己功德圆满,那么我会觉得他是无知且不自量力的
所以我只是努力去做到最低限度的理解,但理解的前提是你必须先离开自己的方寸世界,将自己惯有的生活模式和任性抛诸脑后,只用最基本的人性去亲身体验陌生的世界,个人觉得这才是旅行的根本意义所在
与第三女神依依惜别的同时,我们却发现手头上还剩下大堆的干粮和糖果;小美和我将它们拆散并收集起来,准备分发给沿途村庄里的孩子们
其实我并不喜欢这种类似于施舍式的举动,靠几块糖果无疑是改变不了这些孩子的人生的,如大姐说的那样,久而久之,会把他们惯坏甚至觉得接受施舍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事实上到真的分发的时候,每一处的孩子们几乎都是在哄抢,这些城市人司空见惯的寻常食物在他们眼里似乎就是从外太空进口来的天物,然而,我更愿意相信他们并非真的需要这些只能带来短暂甜蜜的东西
当他们露出另一张面孔、非常友好地向路过的每一部车挥手致意的时候,很难令人相信这与哄抢食物会发生在同一个群体身上
他们在用最纯真的精神文明热情欢迎我们的同时,任性地索取着我们最先进的物质文明,我们在施舍给他们先进物质文明的同时,却用最低劣的精神文明肆意制造并丢弃着垃圾;我们和他们一样,如此富可敌国,却又穷困潦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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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濒临走投无路的还有老王,第三女神的余怒未消令他的厄运依然在继续;车刚行过遮古拉山口,前日瘸腿的后轮就在一声天崩地裂中彻底罢工,想必此时众人心中的想法均不过两个字——完蛋
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遭遇这种情况,任谁都会一筹莫展;老王和我跑回垭口寻求帮助亦是无功而返;你可以向喜马拉雅山许无数个愿望,但它绝对不会当场就赐予你一个备胎
(遮古拉山口;午后在强烈日照下会有骑云,想看如门票正面那样的喜马拉雅山清晰大碟版基本是奢望,想看请在天气状况良好的前提下赶早出发)
一通电话解了老王的燃眉之急,有一队他老乡的车队正从白坝村往垭口上来,他们带有足够的备胎,最重要的则是扎根于中国人内心的地域观念,除了这些相请不如偶遇的老乡之外,非亲非故的寻常过路车无疑是不会慷慨地出借给你一个宝贵的备胎的
至此总算能稍稍松一口气;不多时那几位爱调侃的老乡一句句“你小子够牛B啊”“两个备胎能都给开爆了”又让凝重的气氛轻松不少;老王在老乡们的嬉皮笑脸中一直显得很沉默,偶尔挤出一丝苦笑,他蹲在路边换轮胎,我则蹲在他后面看着他认真工作的样子
老王第一个发现了刺破云层向摆脱困境的我们告别的第三女神的威武尖顶,我猜想他此时心里已经不会后悔,而是在百感交集中开始反思起来
(回程时依然需要在鲁鲁边防站再次进行边防证和护照的登记)
回到白坝村已经是下午3、4点的样子,我们从史前地球板块运动的孤寂遗迹又回到了纷纷扰扰的喧闹人间;而对于老王来说,喧闹的人间最重大的意义在于可以有地方去风炮补胎
新鲜的蔬菜让之前24个小时几乎食不下咽的姐姐们欣喜不已,不过与跟叶绿素重逢相比,更让我颇觉惊喜的是,在结账时从老板的用词中听出了他那无法磨灭的四川乡音
我们都知道在西藏开餐馆的四川人多如过江之鲫,本不值得有多么大惊小怪;可是我已经把去过的每一个地方当成了自己的家,那么那里的人,自然也就变成了我的父老乡亲
我开始试着用川腔和老板交谈,可惜事隔一年半载早已十分生硬;我也象热爱自己的家乡一样赞美着风情万种的成都;尽管我的祖籍和四川相隔十万八千里,但看得出老板依然很开心,并充满诚意地邀请我一定要再到成都去玩
这种在旅行中并不是理所当然会出现的场景却是最令自己触动的;我在毫无意识之间,把整个天下当做了自己的家,把天下人的喜怒哀乐当成了自己的喜怒哀乐
前几天在一个朋友的博客中看到一些仓央嘉措的诗句,其中有这样一句话:佛说,每一颗心生来就是孤单和残缺的,多数人会带着这样的残缺度过一生
就算真的是这样,那又会成为人们需要相互理解的理由
我们本可以创造一个洋溢着鸟语花香、充满体恤关爱的美好世界,却因为自私、贪婪的本性把它做成了一个满是弱肉强食、零和博弈的达尔文主义社会,孤单和残缺由何而来?不就是由此而来吗?
在拉孜至日喀则途中可以走25公里岔路去萨迦县,萨迦派的主寺萨迦寺就坐落在县城内;区别于其他寺庙,墙高院深的萨迦寺俨然一座戒备森严的堡垒,据说是模仿汉代城池的格局进行设计建造的
如照片所示,院墙以白、红、青三色为主色调,分别代表观世音菩萨、文殊菩萨、金刚手菩萨,与亚丁三神山仙乃日、央迈勇、夏诺多吉倒是完全一致的
我并没有入寺参观,这会儿也不想对它做过多的介绍,因为不想把游记写成百度百科;而是想稍微说几句关于佛教和寺庙的题外话
因为我发现,有些人认为爱好寺庙、石窟、陵墓等诸如此类拥有深厚历史底蕴的人文景观是一件显得自己档次很高的事,这些人不仅这么判断自己,也如此评价别人
这种想法简直与用是否接受过高等教育为标准来评价一个人的素质一样荒谬绝伦;前几天有位朋友在看过了我写的游记和论文之后,当即推测我肯定接受过所谓的高等教育,不是研究生就是博士
这种令人啼笑皆非的事实从另一个侧面反应出这个时代的某些观念已经扭曲到了何等荒唐的地步;那位朋友在得知我只是一个不入流的业余本科毕业生后便沉默不语,我想他可能多少会有些失望,其实他并不是第一个这么想的人,也远不会是最后一个
同样的道理,就算这些年来几乎走遍了中土佛教的各大胜地、游历了第一、第二官办寺院白马寺、塔院寺以降名寺宝刹不计其数,四大石窟和四大佛山皆去其三,我也远不敢说自己从中悟到了多高深的法理、获得了多深厚的造诣
问题的关键在于,你觉得这么多寺庙星罗棋布在大江南北,是为了让人们花钱进去参观、然后作为一种谈资跟他人显摆,还是为了让人们用心去解读他们的教义、然后作为一种文化去充实自己的思想?
问题的关键在于,你觉得现在这么多五花八门的高等教育,是为了让人们花钱进去混日子、然后拿个文凭作为面试谈判桌上的筹码,还是为了让人们用心去学习科学知识,然后作为一种积累去完善自己的世界观?
很多人都会不约而同地选择前者,道理人人都懂,事情却早已不是其本来该有的样子;将诸如此类、成千上万的谬误赞颂成主流“真理”并使它们成为一个社会普遍的价值观,这才是世界扭曲、人心不古的根源所在
高等教育或许会告诉你塑料的化学成分,但绝不会告诉你不要把它丢弃在高山垭口;参观寺庙或许能告诉你它的建筑风格、布局特点和历史,但绝不会跟你详细解释它是如何去渡人济世
科学知识与佛教文化同样是博大精深的,因此在走进这片博大精深的世界前,最好先扪心自问一下自己是否有足够宽广的心胸去容纳,是否能怀着一颗谦卑之心,勘破自己比萨迦寺院墙更高企的狭隘世界的壁垒,放下高高在上的傲慢与偏见
若非如此,就算释迦牟尼再世亲自点化,也是无法带你去到那个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的自在世界的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佛曰,上天让每一个生命降临到世上,是为了让我们在这些痛苦中领悟生命的真谛,从而学会去做一个健全的人
佛是过来人,人是未来佛,强巴就是一面镜子,照出了我们的过去、现在和将来;佛说,永生,然而生命有限,真理无限,以有限的生命获知无限的真理,即为永生
(萨迦寺;萨迦县城内;海拔4316米;门票:45元[可谈价];距日喀则:约150km)
即将回到日喀则时却远远望见一片破碎的天空,我们寻常所说的“天塌下来了”想必就是这副模样;原本连绵一气的云层忽然在正中央散架了一大片,如自由落体一般砸向日喀则市区,半道彩虹却独自挂在一边臭美
阳光、乌云、蓝天、彩虹、塌陷的天空,同时出现在一个场景里,东边日出西边雨已经不足以形容这种妖艳;NIC朋友说在藏地看到彩虹意味着幸运吉祥,但我同样不觉得自己的命运会因为看到一条彩虹而改变
在梅里雪山脚下看到那两片五彩祥云的时候我几乎想要顶礼膜拜,因为就连飞来寺的居民都不会很轻易地看到它们;直到回来后我才想清楚,盼望幸运吉祥是因为在自己或别人身上看到了或多或少的不幸,这些不幸如臭氧空洞般使得这个世界的天空总是有漏有缺
有人祈求着幸运,有人思考着不幸的根源,有人却做着实实在在的工作弥补着这些缺陷,这何尝不像神话故事里的女娲补天呢
进入市区后发现各条主要街道戒备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而且这排场明显不像是为了迎接我们从世界之巅的回归而列队欢迎
我们当然猜到了是因为班禅大师回归的缘故,继而守在路边想碰运气一睹班禅车队的风采,然而最终等来的却是收队;与此同时,拜这件事所赐矿业宾馆住满了警务人员,安全尽管有了保障,却造成了房间的紧张
无奈之下我只能在小美、小玉的房间里加了张钢丝床,而老王则直接沦落到无家可归的境地,可见他糟糕的运气并没有随着轮胎问题的解决而结束
老王的心理一直处于微妙的变化之中,但是直到此时我们仍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甚至于小美、小玉和我还无所顾忌地胡侃了几乎一个通宵,理由是我们认定次日回拉萨的过程将会索然无味到有足够的时间可以睡觉
然而,这个先入为主的想法却被一个人硬生生地打碎,真正的旅行其实才刚刚开始;欲知后事如何,请看飞越巅峰-西藏纪行的第八篇——老王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