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六日下午,从虎跳峡回来,媳妇就明显的不舒服,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她竟然在发烧。早上出门的时候,她的体温就偏高,当时以为感冒,吃个感冒药我们就出门了,本想车上睡一觉会好,没想到下午反而重了起来。即使这样,她为了怕扫我的兴,居然不声不响地跟我在虎跳峡的栈道上跋涉两个小时,真是好同志。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往回撤。
云南的天气之怪,在来之前有所了解,但不身临其境,很难有切身的体会。丽江地处高原,早晚温差很大,再加上是山区,时常一边出太阳一边下雨,在太阳地里浑身舒泰,走到几步远的阴凉里就能感觉到一股子寒气。出太阳的时候,紫外线强烈,如果不抹防晒霜或穿长袖戴帽子,细皮嫩肉的人可能会被晒到起泡、脱皮。可是,出奇的地方在于,从淮安出发的时候,我倒是感冒的,在火车上一路头晕、打喷嚏,在云南呆了一星期反而好了。
回到客栈时,临近傍晚,天还很亮,对客栈的马阿姨和韩叔他们来说,我们这个时候就回来,十分稀奇。一听是媳妇发烧,赶紧提醒我们不能拖,这里是高原,很多人不适应,前几天有个住店的女孩也是发烧,指望吃退烧片能治好,结果拖了几天反而严重,最后还是去打的点滴。我们问了路径后,把行装放下,立刻出门去找,还走了弯路,差点儿走出新城,结果发现那个社区诊所就在古城派出所巷子出口处的对面。
诊所不大,在二楼,从外面的一道石阶上去,里面只有一个跟我们年龄相仿的女医生在忙碌,另有几个和我们一样气色不佳的病人。她量了一下媳妇的体温,问媳妇吃饭了没有,然后开了三瓶吊针。我注意看了一下,从头到尾,看病、开方、打针、挂点滴,全是她一个人忙活,虽忙不乱,果然是个中高手,我差点儿就想问她:“你们丽江怎么到处都能遇到高手?”
媳妇挂上针,靠在我旁边坐着,我的心里也稍微踏实一些,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扭头看看主旋律电视剧。里面正在放解放战争中胡宗南进攻延安的一段,国军军官面目狰狞,正在逼问老头:“毛泽东到哪里去了?”老人家决不是普通群众,根本就是老地下党,因为他怒目圆瞪,不但不老实回答还对着那军官就是“呸”的一口,国军不是痰盂,当然会恼羞成怒,“当当”两枪,老人家壮烈牺牲…这种脸谱化的弱智描写得到了我的无情讪笑。另外,我特别提醒媳妇注意,电视剧里的扮傅作义的那位年龄显然不对,过于年轻。关于傅作义所谓为了保全北平“深明大义”的描写我也大不以为然,这个后来的新中国水利部长,在当时还一度要提议成立“华北联合政府”,幻想以此保存实力,最后接受和平改编,是因为不得己,是因为刀架在脖子上了才“深明大义”起来。媳妇眼睛眨巴眨巴看着我,我仿佛听到她的潜台词:“你就是会瞎吹!!”
不过,点滴的确有用,两小时下来,媳妇烧退了,继而精神大振,回家的路上还请我吃了烧烤慰劳。
九月十七日。
我们得走了,去昆明,赶第二天的班机。早上,收拾收拾行李,我蹓达到院子里,在电脑上最后再查些东西,这个时候也才有机会跟客栈的几位老人家聊几句。显然,我这个一口标准“北方普通话”的江苏人在他们眼里也是不错的。
客栈的管家我称之为马阿姨,论年岁,也当之无愧,她据说和客栈真正的老板是亲威,因为退休,来这里旅游后干脆就留下来打工看店。那刘阿姨和韩叔是夫妻,也是退休后没有事被马阿姨叫来帮忙的,主要是管厨房,两个老阿姨还是老同学,都是河南人,不过韩叔是四川人。
刘阿姨和韩叔是六十年代知青,支援边疆去了西藏,在那儿呆到八十年代才回内地,所以他们会说自己命不好,大好年华都奉献了,折腾来折腾去的,瞎忙一辈子。其实整个中国何止是他们两个人命不好?是整整一代人被折腾来折腾去的,总人数以千万计。
刘阿姨问我老家是不是北方人,因为我的普通话只有“北方人才会说得这么好”,我一被夸,立刻觉得自己身价十倍,告诉她我祖籍的确是山东。实际上,我从小到大半辈子了,在黄河以北生活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月。她认为我完全可以去电台当主播,我原以为是因为我有吹牛的本事,后来才知道刘阿姨的儿子在他们家当地的电台里工作,就是主播,“不过活得也累,电台老是下拉广告的任务给他们,烦也烦死了”。我本想跟她说说,我们平常工作时,也是一根弦绷着,每天都玩命似的,但是来休假,以放松为主,工作的事还是扔到一边为好。
马阿姨正好过来,我跟她把房钱结了,又问韩叔他上次给我的新地图多少钱,想一并给他,结果韩叔说送给我,留个纪念。查着网上的车次,发现十点半在丽江高快客运站就有一班,为了赶时间,我们立刻拎着行李准备出发。出门时跟他们几个老人告别,互道保重,彼此说着祝福的话,有些不舍。我和韩叔紧紧握手,告诉他我会想念他们的。
走出小巷,看着古色古香的街道,喜气洋洋的灯笼,心想,这一去,就看不着了。路过巷子口阿安的酸奶店,想着看到他的话就告个别,结果店还没开门,门上的黑板写着“营业时间上午十一点…”,我就跟媳妇笑了笑,说道:“你看,人在丽江活的就是这么安逸。”
丽江到昆明的车票还比较金贵,我们虽然十点多到了,但十点半那班票没了,还是坐的十一点半那班,搞到最后晚上八点才到了昆明。当坐上尼奥普兰,车辆缓缓开出丽江,背对着玉龙雪山向南而去,我拿出手机来,给火车上遇到的和大哥、大嫂、博物馆小张发短信告别,告诉他们“丽江很漂亮,纳西人很纯朴,我会想念这里的…”。小和文化不高,怕他不会用短信,特意打个电话跟他告别,告诉他照片我回家以后会寄给他,叫他存着我的手机号,小和连声称谢,在电话里祝我们一路顺风。
尼奥普兰向着南方驶去,我看着山路两边的青山翠谷,那远方庄稼地里的向日葵依然醒目,天空依然蓝得纯粹而彻底,这一切正在离我越来越远。就象一把细沙,无论怎么用力,再也无法仔细地握在掌中。
九月十八日。
早晨七点,我们离开昆明如家白塔路店,前往巫家坝国际机场,九点登机。
来到上航的飞机前面,我立刻开始向媳妇隆重介绍:“这种飞机是波音737-800,全长三十九米半,翼展三十四米,高十二米半,单台发动机推力两万七千磅…”媳妇不屑一顾:“你就吹吧!”我咧嘴而笑,其实这些数字都是真的,我在离开客栈前上网查过我们的班机。
下午一点,抵达上海浦东机场,换磁悬浮,到龙阳路换地铁,在客运总站搭上四点开往淮安的大巴。晚上十点,到达淮安,这才真正是到了家。云南,就这样在一天之内,离我们远去。它虽然在三千公里之外,但是在我的记忆当中,将长久的存在,就好象一觉醒来揉揉眼睛披衣出门,还是会走到阿丽丽客栈的天井中一样,抬头望去,湛蓝的天空之上,丽江的云依旧漂亮。
(这是忠义巷,我们住的客栈在里面五六十米处,镜头的左边就是阿安酸奶店。)